關雪的臉色蒼白，“這，是誰的意思？”

清漪並不回答他的問題，她當然知道關雪問的是她如何得知他的計劃的，他可能還以為是他的父親與她合謀的這一出，但她知道詠王府的秘制毒藥有多厲害，不容許有太多廢話，於是她厲聲問道：“那麽在你死之前，請你念在我父親對你器重有加的份上，如實回答我幾個問題：你的幕後指使者是誰？你在我詠王府多年，又是因著什麽目的？”

“呵！我的幕後指使，自然是你的父親詠王了。”

“你胡說！”

關雪的聲音顫抖起來，他仍以為詠王是導致他中毒的根本原因，“我在詠王府多年，為的就是幫詠王謀取大業，此心你不知，但詠王卻是深知，卻不想我也有今天！”

“胡說！”清漪將早上截取的那封信抖開展現在關雪面前，“看看這個被我無意間截獲的東西，你還想抵賴不成？”

關雪的視線開始模糊，隱約見上面寫著自己的名字，還有“放棄暗殺，小心杯酒。”八個字，他泛青的臉上抽搐了幾下，聲音突然柔軟下來，“這是……你在哪裏截獲的？”

清漪亦一怔，一個垂死的人，沒有必要演戲，看樣子他並不知情，於是如實回答，“一只白鳥的腿上，它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飛過來的。”

他是何等聰明之人，腦海裏的所有疑問瞬間解釋通了，而對詠王的懷疑亦一並沒有了。這場密謀僅他和詠王知道，如果詠王臨時變卦勸他放棄暗殺，那麽一定會找到當面說，絕不可能還讓一只白鳥送信來，那麽這信自然不是詠王所寫。說到白鳥，關雪突然又想起一個人來，他努力地湊近了看，那記憶裏熟悉的字跡，忽然讓他恍然大悟，“是她寫的，必是她扶乩之後得知我有難，故飛信過來提醒，果然在這世上，只有她真正掛念我……”

清漪一臉疑惑，“他，哪個他是誰？”

關雪閉口不言，身體卻重重倒下去，吐出最後幾個字來，“把我送回雪山吧。”

此時此刻，三百裏之外的雪山上，溪音的心口突然劇烈疼痛起來，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。她決定再扶乩一次，於是急忙奔於乩架前，在水盆裏洗凈了雙手，焚了一柱香，在一張黃表紙上寫上關雪的生辰八字，然後在沙盤裏焚燒了，她拿著乩筆，閉上眼睛。睜開眼睛的那一刻，她徹底絕望了，沙盤裏的細沙上只有四個字。

“斯人已逝。”

溪音孱弱的身影幾度搖晃，手裏的乩筆掉落在地上，乩架上的沙盤被打翻，細沙傾瀉出來，旁邊的銅水盆“咣當”一聲被她踩翻，水流滿地，她跌跌撞撞地在房間裏走著，走到書桌邊時，悲傷得一下子伏在桌上，筆筒打翻打了，幾支大小毛筆從書桌滾向地面，一疊書亦全部從桌面落在地面，風吹進來，在那些書上不斷翻著頁，她擡起頭看著窗外蒼茫大雪，大滴的眼淚從溪音的眼眶裏滾落出來，接著變成了嗚咽，再變成了抽泣。

“罷了罷了，這麽多年過去了，你也該回家了。”溪音悲戚的聲音在空落淒冷的小屋裏飄蕩著。

夜蘭和海曇在王都停留了幾日，才重新踏上征途。這幾日雖說是歇息，實際是打聽她們比較關註的帝都大事。

世間八處陣法，已逐個攻破了六處，接下來要尋找的艮陣，是在王宮的東北方向。

這一日是個陰天，兩人就快出城時，碰見前面有一隊人馬，約十人，皆身著白麻衣頭結白喪帶，而十人所騎之馬，亦皆為白色，隔一段路就有一人往空中拋撒白色紙幣。夜蘭和海曇看到是一支送葬隊伍，亦不免多打量了幾眼，帝都裏向來不乏風雲人物，這而這一次，又不知死神把誰接走了。

這十人雖沒有一人哭泣，但神情肅穆，在“嘚嘚”馬蹄聲中，她們聽到有低緩哀傷的歌聲，原來是隊伍最前面的一個女子在唱一首挽歌，是送王公貴人的《薤露》：

“薤上露，何易晞。露晞明朝更覆落，人死一去何時歸。”

帝都貴族們一向講闊氣，無論紅白喜事皆場面聲勢浩大，眼前這送葬排場似乎不夠大，場面似乎不夠哀，不知是哪家貴族，以及什麽人死了。然而如此情形，她們不好多加談論。直到出了城，送葬的隊伍緩緩停了下來，方才那個戚戚哀哀唱著《薤露》的女子下了馬，把手裏捧著的白瓷骨灰壇子交給隊伍裏最前面的那個人，說：“把他送回雪山吧，那裏應該有等他的人。”

“是，小姐。我們一定會將它送到雪山。”

夜蘭一怔，因為那小姐方才唱歌和說話的聲音，隱隱像一個人。

但她無法確定。送葬的隊伍停在那裏，她和海曇如果要出城，必然要從旁邊經過，正走時，夜蘭聽到那小姐喊了一聲，“清嘉姐姐。”

夜蘭停下腳步，“原來是你，清漪。”

“是我。”清漪的聲音還帶著哀淒。

幾年不見這個同族的妹妹，一時無數往事湧直心頭，夜蘭說：“記得昔日你非常不喜歡我，事事同我較個高低，如今我說一事，你定然非常高興。”

“什麽事？”

夜蘭指了指自己的雙目，說：“我的眼睛，已經瞎了，這一生一直到死，我都看不見任何東西了。想來，聽到這個消息，你心裏一定很開心吧？”

海曇驚呆了，在她心目中的夜蘭，似乎永遠是冷清孤獨的，而且永遠對世事看得極淡，像是第一次，聽到她帶著怨氣同別人交談，何況這人還是她同族的妹妹。

然而有好多事，夜蘭是不曾告訴過她的，譬如在她曾經還是清嘉公主的時候的那些事，在她華麗孤獨的深閨生涯中，這個妹妹一直是她生活的調味劑，這個味卻是“辛辣”味。夜蘭不會忘記這個妹妹一面同自己說著親密無間的話，一面又投向自己惡狠狠的目光；不會忘記她故意將自己的珠釵毀壞然後嫁禍給姐姐；不會忘記她活潑嘴甜籠絡了大批宮女奴才，使得性格孤僻的夜蘭更被孤立——那樣華麗而深邃的孤獨。不會忘記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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